藺雨落琢磨著開店的事捂得嚴, 並沒什麽人知道。但方柳這個人很精明，在一天下班前叫住藺雨落陪她逛街。

方柳逛街的商場藺雨落去過一次，裏面有一家顧峻川的L。路過的時候方柳指著“L”說：“走, 去買幾件。”

藺雨落去年是去過的，怕萬一被店員認出來尷尬，就昧著良心說：“我感覺“L”的新款不好看。”說完在心裏對高沛文作揖, 以緩解說謊話帶來的愧疚感。高沛文女士設計的衣服第一好看！

“那就去別家。”

兩個人在商場裏溜達，一直逛到了六層。六層有美容纖體、教育機構，方柳試探藺雨落：“你說我在這裏開家店怎麽樣？你來幫我管。”

“方姐，別嚇我, 我連我自己業績都沒搞定…”

“你業績很不錯，別妄自菲薄。”

方柳觀察過, 藺雨落做得好跟她的勤奮是分不開的。店裏搞過程考核, 老客戶回訪、售後服務這些指標, 藺雨落所有的都排第一。溝通記錄別人就一句話，而她的非常詳細。有對比就能出結論, 方柳覺得藺雨落靠譜。

但她總覺得藺雨落留不住。藺雨落這個人第一眼看她, 覺得她很好拿捏, 再往後, 覺得她有韌性，到現在，覺得她聰明。她的好皮囊下有一顆好腦子, 人又很正直，這就非常難得。方柳是覺得與其招個不熟的人做店長，不如自己培養。她在店裏看了一圈, 就藺雨落合適。別的不說, 做沙盤演練的時候, 藺雨落算經營帳，計算器都不用。別人還在劈裏啪啦按計算機，她數都出來了。單就這點來看，這盈虧就能算清楚。

但開店這事也不急，尤其高端店，動輒投資大幾百萬，再有錢都要好好掂量一下。買衣服的時候，方柳讓藺雨落挑一件送她，藺雨落忙搖頭：“方姐，我衣服夠穿。”

“二十幾歲，每天就那幾件T恤牛仔褲換著穿，還衣服夠穿。多虧了你長得好，不然人生得多灰暗。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，每天大露背小熱褲，走在工體不知道多少人吹口哨。”

藺雨落想象了一下，那場面的確壯觀。但方柳要送她衣服，這她不能要，太貴重了。她挑了一塊小方巾，可以綁頭發，也可以當作絲巾搭配衣服，打完折六百多。藺雨落覺得不值，方柳卻痛快付了款，把袋子遞給她：“拿著！”

藺雨落很不好意思，於是提議請方柳吃飯。兩個人上了樓，方柳想吃咖喱，就選了家泰餐。餐廳很安靜，人也不多，座位與座位間距大，又用綠植隔著，私密性很好。

方柳去了個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有點興奮，對藺雨落說：“你猜我看見誰了？”

“誰？我認識嗎？”

“你非常討厭的…藺姐的兒子！”方柳坐下來，一邊擦手一邊跟藺雨落八卦：“約會呢，我過去的時候好像在聊去哪旅行，回來的時候我們打了照面，就寒暄了幾句。”方柳回想了下，又點點頭：“你別說，藺姐的兒子真像樣。餐廳裏坐著的這麽多男人，就他看著不一樣。氣質好，相貌好，看著非常紳士。”

在藺雨落心裏，“紳士”這個詞跟顧峻川是沾不上邊的，他大半夜敲別人家門逼著別人吃點心道歉，紳士可幹不出這種事來。除非遇到喜歡的，往心裏去了，才會紳士。

“你去個衛生間就能看見。”方柳說。

“我不去。”藺雨落說：“我沒怎麽喝水，不需要去。”藺雨落可不想撞到顧峻川約會，那未免太尷尬。但方柳說濕手帕也不幹凈，逼她去洗手。

藺雨落也不知道顧峻川坐哪，但快去快回總沒錯。緊著搗騰腿去了衛生間，出來的時候頭發披散下來，低著頭，小半張臉被遮住。

一去一回，又跑了趟前臺，都沒跟顧峻川打照面，坐下的時候終於放松，要拿皮筋紮頭發被方柳攔住：“你現在就用那塊小頭巾！”

“哦！好！”

藺雨落拿起那塊小絲巾，上面有一片一片溫柔的花瓣，但她第一次弄，不太會系，方柳幹脆坐到她旁邊，幫她弄。

顧峻川吃完飯出來就看見這一幕，方柳在幫藺雨落系頭巾。剛剛她鬼鬼祟祟經過的時候他看到了，故意沒理她。但現在方柳面對著他，兩個人不再寒暄幾句說不過去。

方柳站起身來招呼他：“要走了嗎？”

“感謝方姐請客。”顧峻川說。方柳聞言看了眼藺雨落，她沒去買單，肯定是藺雨落買的。在處理客戶關系這件事上，藺雨落不知不覺出師了。

藺雨落也站起來，叫了聲顧總。又對顧峻川旁邊的女生笑了一下。

那姑娘跟藺雨落的想象很不一樣。

滿臉書卷氣，笑起來眼睛微微瞇著，十分可愛，像一只小貓。並未精心打扮，但身上那件清大文化衫好像在發光，背著一個雙肩包，裏面放著的標語和卷紙因為太長露在包外，應該是剛參加過什麽活動。

多好的姑娘啊，顧峻川的眼光跟他的審美一樣絕。

藺雨落心想。

“下次一起吃飯。我請客。”方柳對顧峻川說，用實際行動感謝顧峻川支持館裏生意。

藺雨落一直在笑，心裏想趕緊結束這場尷尬的寒暄。好在顧峻川向來演戲一流，跟方柳說話的時候偶爾禮貌看一眼藺雨落，在外人看來就是這倆人不熟。等顧峻川走了，她長舒一口氣。吃飯的時候她像往常店裏聚餐時候一樣，飯量是一頂一的好。方柳看著大快朵頤的藺雨落實在是喜歡，就問她：“落落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？我看有很多人追求你，你就挑不出個像樣的嗎？”

藺雨落的飯還在嘴裏，為了回答方柳的問話慌忙咽了：“我不想談戀愛。”

“為什麽呢？你這個年紀有場戀愛滋潤著多好。”

“我太窮了，我就想賺錢。”

藺雨落不覺得賺錢可恥，窮就是要賺錢，有了錢才能過溫飽線，才能去實現願望。她對金錢有欲望。

“哈哈，沒想過談個有錢的？比如…孔律？”

藺雨落又被嚇一跳，忙擺手：“方姐您快別這麽說，孔律自己聽到都要被嚇死了。練個瑜伽怎麽還練出緋聞來了。”

方柳就笑了。

男男女女的事她見多了。孔青陽對藺雨落是特別的，他對人要求那麽高，在她面前不知誇過藺雨落多少次，要說那只是客套，方柳是萬萬不肯信的。

“回頭遇到年紀相當的條件好的我給你介紹。”方柳堅決認為藺雨落能找到一個非常好的男人。而藺雨落目前堅決不找男人。

“為什麽啊？”方柳問她。

藺雨落終於說了一句實話：“我有喜歡的人。”

她說完就低頭喝湯，方柳縱然再想八卦，也能看出藺雨落突如其來的傷心。於是說了句：“嗨！感情這東西，早晚會變。那就等你忘了再說。”

藺雨落擡頭對她笑笑。

有一天晚上她做夢，夢到他。藺雨落是因為他在北京，所以她才來的。那時她多麽痛苦，他對她說：“來吧，我照顧你。”他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，是她難熬的日子裏唯一信任的人。

那時她住在一個轉不開身的小單間裏。冬天很冷，但她的被窩裏永遠有一個灌好的熱水袋。他每天都要從學校騎車去藺雨落家裏，不管她在不在，他都會灌好熱水袋、熱好牛奶，確保她睡的是一個溫暖的被窩、睡前能喝到一杯牛奶。他們的第一次也是在那個房間裏，過年整個出租屋裏的人都回家了，她的小單間突然變成了一個僻靜之所。藺雨落拉著他的手數他掌心的紋路，他的唇落在她的頭發上，輕到察覺不出來。

那是藺雨落經過的最好的性愛，因為彼此相愛，每一個眼神相對都是一段旖旎的故事。藺雨落甚至不需要前戲，只要想到他她就會激動。

那麽好的愛情，值得人記很久。藺雨落甚至會認為她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別人了。

跟方柳的聊天意外勾起了藺雨落的回憶。

她回到家裏，從裝貴重物品的小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來，裏面裝著一個好看的蝴蝶發卡，幾年過去了竟還沒有過時。她的這個小包裏裝著她的身份證明、銀行卡、她最貴重的東西，還有這個小鐵盒，小鐵盒裏裝著這個發卡。

無論後來怎麽搬家、從北京到雲南往返跋涉、王劉莊失火她差點沒命，無論經歷什麽，她要走的時候第一時間拿起那個貴重物品的包轉身就走。因為她的行囊都在這個包裏。

藺雨落看了很久，用棉簽將發卡縫隙裏的灰塵輕輕拭去，又吹了吹，小心翼翼放回盒子裏。

她和藺雨舟都不提他的名字，在他們的對話中他永遠是“他”。藺雨舟知道，“他”的名字在藺雨落心底住著。

藺雨落整理好心情，又拿出自己的筆記本來，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，是她關於經營店鋪的一些思考。今天晚上她要把這些思考畫出圖來，這樣就一目了然了。然後她要拿著圖請教顧峻川。

藺雨落是擅長學習的。

她也非常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愛學習的老板。這個老板每年花很多錢參加各種總裁班，為了拓展人脈也為了學習一些先進的經營理念。她學習回來後還要把知識帶給她的員工。藺雨落跟著方柳免費學到了很多。她玩笑地跟藺雨舟說她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，上了差不多一百萬的課。

這一天她因為畫圖甚至錯過了養生覺，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。那種感覺就像當年老師留了很多作業，她拼命寫寫完還要做習題從而忘記了時間。

她是在三天後約顧峻川的。

那天天氣大好，給人的感覺快到夏天了一樣。她問顧峻川有沒有時間，顧峻川說沒有。她又問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？顧峻川說一直沒有。

藺雨落以為顧峻川因為什麽事不開心或不想理她，就不再問，轉身去打掃房間。過一會兒顧峻川發來一張圖片加一句話：我在莫高窟。

“哦，你去玩啦？那你好好玩，等你回來說。你哪天回來？”

“回去後收拾行李要出差。”

“那就等你出差回來。”

“嗯。”

顧峻川回她一個嗯，兩個人結束了這個對話。

五天後的傍晚，藺雨落接到顧峻川的電話，他有一個小時時間，人已經到了她瑜伽館附近的停車場。藺雨落跟方柳打了招呼就小跑著出去，她不想浪費這短暫的學習時間。

到了顧峻川車上拿出一張折疊好的A4紙展開給他看。

顧峻川起初並沒當回事，但當他看完那張圖的結構的時候，目光從紙上移到藺雨落身上，認真看了她一眼，又回到紙上。

不懂經營的藺雨落畫了一張社區瑜伽店的基礎圖，包括社區人員構成、消費能力分析、開店成本（店租、人工成本、宣傳費用、活動成本、其他費用，其中每一項都有備選方案）、問題與問題解決方案，她甚至像模像樣地給自己制定了經營目標。她說要搞經營模擬的時候，顧峻川以為她要搞一個什麽鬼東西出來。

這就有意思了。

“是這個思路嗎？”藺雨落問顧峻川：“我想的對嗎？”

顧峻川沒有回答她，把那張圖收起，對藺雨落說：“時間不夠了，我回頭仔細看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等我出差回來我仔細跟你說。”

“哦。”

藺雨落有點委屈，她其實想知道自己思考的方向對不對。手放在門把手上準備下車了，又聽到顧峻川問她：“你自己做的？”

“是。”藺雨落坐回去，身體微微轉向顧峻川。

“基本都對。”顧峻川說，嘴角揚了揚，算是表揚。

藺雨落頭一歪，笑了，說：“我就知道。”

“知道什麽？”

“我就知道我能行。”

藺雨落上學交試卷，問老師那道題那麽解行不行？老師先批評她一通，說你不要總是冒險，常規解題法不夠你玩怎麽著？批評完會說：“也對。”那時的藺雨落會笑著跳起來：“我就知道是對的！”

藺雨落拍了拍顧峻川肩膀：“祝你出差愉快，你快點回來，我還有很多問題要請教你。”

顧峻川看了看藺雨落放在他肩膀的手，嫌棄地說：“拿開。”

“哦。”藺雨落又重重拍一下，拿開手，看了眼時間對顧峻川說：“你等會兒啊，我的五紅茶也進階了，我去給你倒一杯，你喝完了再走。要養成養生的習慣，這樣我們才能擁有健康的體魄。”

顧峻川嗯了聲，藺雨落剛下車，人還沒走到路邊，他的車就躥出去了。

顯然被藺雨落的五紅茶嚇到了。

誰願意喝你那難喝的五紅茶！

那天晚上在顧峻川的食品公司群裏，出現一張店鋪經營圖。顧峻川給管理者們提出要求：“經營分析別那麽覆雜了，以後周會都畫圖吧！”又跟高沛文說：“咱們招一個沒有經驗的店長吧，你從應屆生裏物色物色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發現不懂行的人，沒準兒能搞出新花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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